有提升也沉淪 爭議李遠哲
第一家庭陷入貪腐危機,
不少人開始要總統大選挺扁的李遠哲道歉負責,
對他的抨擊甚至延伸到他的教改、人口、能源政策。
一九九四年,帶著台灣諾貝爾獎第一人的光環,李遠哲回到台灣,
回顧十二年間,他為台灣社會貢獻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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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轉載今週刊專訪李遠哲談當前政局:「我不後悔,只是遺憾!」
不負責任的知識份子
他還記得出門前妻子的叮嚀,「你年紀大了,輸球沒關係,不要拚老命。」但他總回以,「輸球沒關係,勝敗兵家常事,但老命還是要拚!」 展現強有力意志的,不是別人,而是中研院長李遠哲。他的人生哲學就是一個「拚」字。一九九四年一月,台灣諾貝爾獎第一人的李遠哲回到台灣,十二年一轉眼過去了。無奈成民憤宣洩對象這十二年來,李遠哲除了臉上多了些斑點,外表沒什麼太大的改變。手上一只舊錶、穿了十幾年的深色西裝褲、肩頭揹著環保背袋,全身最值錢的物品只有上衣口袋裡一那支萬寶龍鋼筆。 但十二年的台灣經驗已磨損了李遠哲,他明顯沒有往日的意氣風發。在陳水扁家庭陷入貪腐危機,不少人開始要總統大選挺扁的李遠哲道歉;各大媒體對他的抨擊甚至延伸到他的教改、人口、能源政策。《民生報》指失敗的教改幾乎摧毀了台灣教育的根基;張系國也在《中國時報》的人間副刊上,指李遠哲的能源政策是「十年核東,十年核西」。 辦公室裡,許久未整理的桌面,公文堆高得遮住他的臉,思緒如同散著一桌的書冊顯得雜亂。李遠哲被迫耳不聰目不明,因為,「有時他們胡說八道,我就要趕快寫個聲明稿,但最近很壞的是,他們不理,不登,」李遠哲索性,「有時候也就不看了。」此刻,愈來愈多人談到李遠哲,都帶著情緒;八卦媒體甚至把他當成獵物。 「為了他,我得罪很多親友,我說他是好人,但有人不諒解我,」曾任中研院副院長的楊國樞說。人生末後一著,極是緊要。但十月中旬即將自中研院院長卸任的李遠哲,卻帶著爭議淡出。 李遠哲十二年間為台灣社會貢獻了什麼?紛至沓來的情緒與民憤,對他是否公平?活力改造中研院回台後的李遠哲,最重要的角色就是中研院長;他也是歷屆中研院長中,最寄情研究的學者。 擔任行政職的李遠哲,沒有間斷過他的研究。台大原分所,李遠哲的門牌靜悄悄掛在三○一室上,每週四,他固定會來這裡見他的學生、徒孫,討論最新的研究進度。下完傾盆大雨的午後,李遠哲與數位研究生圍繞著原分所的小桌子,討論著怎樣利用光柵讓白光去掉不必要的波長,能更聚焦。他的回國,的確把台灣的化學動態學帶了上來。 「今年美國科學院開院士會的時候,就談到化學動態學怕趕不上台灣,」站在全球最靈敏的交叉分子束儀器前,李遠哲驕傲地說。這台儀器是他在台灣指導的第一位博士生林志民根據之前他的儀器所設計的。 日本、瑞典、美國、匈牙利的外國研究者都曾慕名而來這做研究。李遠哲也是中研院遷台後,改變中研院最多的院長。中研院許多人都稱他是「開創型」的院長。十二年間,中研院預算平均以每年一○%的速度成長,二○○六年預算近九十四億元,是一九九四年的三倍有餘;論文發表數,十年間從六三○篇增為一三五九篇,成長雙倍。 全院的研究機構目前有三十個,在李遠哲手中成立的就有四個所、四個籌備中心,和五個跨學門中心。每五年走一趟中研院,都感受它明顯的進步,角落裡有了朱銘的雕塑品,有潺潺小溪,建築物一棟接著一棟豎立。 中研院最大的改變還不是來自硬體,而是軟體的人才與制度。過往中研院是個安逸的公務員組織,研究做得再不好,也不會被解聘,終身副研究員的人數不少。 但現在,研究員也不再有長期的飯票。目前中研院助研究員規定,初聘五年,續聘三年中,如果不能升等成副研究員,就要走路,連四、五十歲的研究人員也不例外。李遠哲來了後,對人才的把關愈來愈嚴。「有不少人一輩子升不上研究員,通不過啊,」楊國樞說。他一方面努力把中研院訓練成一支精良的隊伍;另一方面則積極向外借將才。 他的做法,第一是充實「研究經費」。七月三日走馬上任的統計所所長李克昭原本是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教授,他願意回國,就是李遠哲允諾他,未來不必擔心經費短絀。「錢是我的責任,」他回憶李遠哲的話。第二則是動之以「理念」。 七月初剛剛結束的院士記者會上,新科院士、分生所所長姚孟肇開玩笑地說,自己本來在西雅圖過著「像神仙一樣的日子」,旁邊的李遠哲馬上接口「你在這裡才會過得更像神仙,因為台灣的蟲更多。」﹝姚孟肇的研究材料是四膜蟲﹞引來場內一陣哄然大笑。 李遠哲為國內國外學界跨起了橋樑,不斷引進優秀人才回國主持研究。姚孟肇只是一個例子,目前三十個研究機構的所長或主任,有十個左右都是李遠哲從海外挖角回來的,裡面包括十月接任中研院新任院長翁啟惠,還有前陣子開發出全世界獨一無二的龐貝氏症孤兒藥的生醫所所長陳垣崇、新任國衛院院焜玉等。「因為他自己也犧牲回來了,」中研院公共事務組主任梁啟銘說,自己辭職過五次,都被李遠哲「我們大家都要為國家努力」的一句話擋了回來。 李遠哲當院長薪水四十萬一個月,「對我還是太多,我沒花什麼錢。」他的生活算簡樸,不久前,一位新加坡華僑在星國聽了他演講,寄來一件西裝材料給他,要他穿好一點。除了科學家、中研院院長,他還可能是二十一世紀台灣,最後一位,具有跨界影響力的知識份子。 在戰亂年代出生的李遠哲,接受了德智體群美的均衡教育。除了功課好,他打棒球、網球;他聽古典樂,參加樂隊;他甚至在二次大戰逃難時,和跟他姑姑租田的佃農孩子們,一起挑水、收柴。他最常和學生講的故事,多半來自他在山裡逃難兩年自學的生活能力與經驗。夏威夷大學教授李遠輝是李遠哲的堂哥,他們兩個年齡相仿,從四歲就一同走路上學,大學同寢室、坐同班飛機出國留學。 李遠輝描述他們成長的日據年代說,「那個時代真的很妙。很多人都是共產主義的同情者,因為看到世界太不公平,我們反而成了濃厚社會主義思想的擁戴者。」 當時,日本佔領下的台灣,新竹空軍基地被美軍嚴重轟炸,殯儀館前大排長龍;還是小學生的李遠哲堂兄弟在街上玩躲迷藏時,還不清楚,為什麼街上朝鮮庭的年輕女孩總在巷旁哭泣。長大後他們才知道,漂亮女孩是朝鮮來的慰安婦。上書香門第的教育,塑造了他們不一樣的氣質。 李遠哲家族的孩子,閱讀的書籍是遠自上海飄洋過海,大陸較左傾、主張民主自由的開明出版社出的《開明少年》;台灣光復後,當大家在學習三民主義,會看日文的他們閱讀的是大批日文書籍,以及偷偷拿到手的周恩來國務院的報告、劉少奇《論共產黨員的修養》,還有毛澤東的《矛盾論》與《實踐論》。這種哲學訓練與人生歷練,促成李遠哲有種知識份子的改革抱負。 「我一輩子就是要成為自己的主人,我要走出一個理想的路。」李遠哲說他人生的願望除了成為科學家外,就是要集結志同道合的朋友,改變台灣社會。頂著諾貝爾的光環,李遠哲承受了許多社會的期待,也發揮了甚至超出他想像的影響力。 體制外的魅力與影響力他一回國,就接受前總統李登輝的邀請,參與教改;九二一大地時,他人在美國,民間社運團體傳真到他的飯店,希望他擔任災後重建召集人,他也二話不說答應;甚至,兩千年政黨輪替時,他也組成國政顧問團,協助陳水扁施政。 許多人批評李遠哲過度「膨風」,喜歡對各項政策表態,在為自己「造神」。但也有人指出,每當台灣社會遇到難題,長期來的文化習性就會發作,包括媒體在內,習慣要找一個導師級人物。於是常鎖定他,要他給答案。面對台灣社會對他的過度期待,他的詮釋是,「因為不民主,社會期待有英明的領袖,但我們應該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上。」 也有許多人認為他根本不單純,而且有強烈政治企圖。一位前大學校長私下批判李遠哲,認為他有玩政治、登大位的野心。 從未擔任政治職位的李遠哲,卻未因此全身而退。關鍵在於,他在體制外的魅力與超級影響力。以教改為例,一九九四年到一九九六年間,李遠哲是教改諮議委員會召集人;一九九五年擔任教育部長的吳京回憶當時,他說,「教改會把我們踩得扁扁的,無法做事情。」在剛結束的二十七屆院士會議裡,已經罹癌數年的吳京,說起話來沒有教育部長任內的火氣,但他不迴避他與李遠哲之間在教改上的不同調。 李遠哲的光環使得他在體制外形成一個強大的系統,吸納比體制內更多的能量,促使教改風起雲湧。但也有人批評李遠哲的「教授治校」及教改只提出概念,只要求鬆綁,而忽視了執行面的複雜,以致產生許多後遺症。除了教育,李遠哲對政治也很勇於下判斷,有時顯得過於倉促。 三個月前,前民進黨主席施明德在喜宴巧遇李遠哲,施明德劈頭對他說,「國會減半是個大災難。」長期浸淫政治的施明德解釋,必須有國會的制衡,行政權才不致於獨大。過去十幾年中,國會減半過又增加過,其實,國會議員減半跟國會改革無關。李遠哲當下的回應是,「以前怎麼沒有人跟我說過?」也有人認為,李遠哲太過浪漫與天真,而且對人的認識不夠,甚至不清楚。 他用絕對的標準、急切地進行改革,的確對社會帶來不少後座力。最明顯的例子就是兩千年,李遠哲以台灣未來要「向上提升或向下沉淪」的論點,臨門一腳把陳水扁送進總統府。之後,社會上對他的批評更多,不滿陳水扁的情緒都投射到李遠哲身上。 問他會不會後悔?主張推動民主及政黨輪替的李遠哲說,「就算歷史重來,我還是會站出來。」當社會往專業分工發展,即便受過較廣的知識份子的訓練,李遠哲其實並無法面面俱到,提供各種解方。 許多人,包括施明德、楊國樞在內,都說「這個人超熱心」,但都認為李遠哲應該把持自己的專業。畢竟,科學可以試驗,可以容忍甚至欣賞錯誤,但政治與政策牽涉眾多的人,人不可能像做實驗一樣被控制;而一個政策決定,有其不可逆性,而錯誤的政策,經常得花上更多成本修復,李遠哲的批評者說。對子的浪漫與依賴夜晚十一點,司機阿宗照常送李遠哲回家,從小青梅竹馬的夫人吳錦麗還在等門。 每夜過了十二點,他會靜靜坐在書房,清理每天的情緒直到兩點。「夫人很可憐,」阿宗說。為了彌補長年來只重工作、忽略家庭的愧疚,今年李遠哲在吳錦麗生日時請了三天假,訂了機票和夫人飛到清邁度假慶祝,而且還偷偷把在美國的三位兒女叫到下榻飯店,給吳錦麗驚喜。 「我還是知道怎樣使我太太高興,」他用極度理性的口吻說。一天工作十二小時以上,十二年來從不間斷,李遠哲的確把自己的後壯年給了台灣這塊土地。過去社會許多人打造了「李遠哲現象」,期待他的救贖,如今,許多人要他為台灣各種不如意負責。 雖然前陣子李遠哲要陳水扁「止謗莫如自修」,但顯然這樣的批判火力被認為不夠強,不少民憤仍在燒。「他就是那個樣子,從來不罵人,」他的學生和周圍的朋友都這麼說;他說過最重的話是,「我覺得這樣很不好」。「我知道明辨是非,這種事情我還可以揹,」李遠哲說。也因為常扮演著不適合自己的角色,李遠哲背負著許多不相稱的責任與期待。經過十二年的淬礪,李遠哲其實已經了解,政治不是自己的長項。 不久前,耶路撒冷市長請多位諾貝爾獎得主吃飯,席中,市長並不清楚李遠哲得的是什麼獎。 李遠哲在場問了市長一個問題,「耶路撒冷城變成四塊,每次都在摩擦,這問題你怎麼解決?」那位市長看著他說,「你是科學家嗎?」 李遠哲回答,「是啊,為什麼這麼問?」 「啊,你們科學家最糟糕,」那位市長說道。「科學家每次只想解決問題,但問題怎麼能解決嘛,問題是幾千年來跟我們共存的。現在我們努力live with the problem﹝與問題共存﹞,如果要解決問題就糟了,馬上又牽動太多利益。」 「我知道政治不是我做的事,科學家是非要辨明,但政治有很多利益的分配,」李遠哲淡淡地說。 現在他樂做科學家與教育家。翻開李遠哲的行程表,從開南、師大、北一女,從南到北,一星期的行程排滿了跟學生的演講。 「我真的希望,每個人都下定決心成為一個偉大的人,」李遠哲曾說,「偉大」指的不是拿諾貝爾獎、成為董事長,而是能發展自己的才能,能對社會有所貢獻。 「你們要經歷的轉變就如同我從二次大戰後經歷的改變,」李遠哲對師大禮堂滿滿的學生說,「我跟各位一樣,我會努力。」說罷,全場都激動的拍手。一位單純的科學家、一個不過度涉入政治,只談專業的李遠哲,其實可以盡情揮灑、不受羈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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