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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6/02 01:03
布意

應台女士:

4月30日下午的台北中山堂,正是您和以您之名成立的「龍應台文化基金會」所舉辦第二屆國際論壇『民主這條路?』第二天的議程。
 
筆者身為貴基金會的前志工,坐在台下親耳聆聽到來自中國大陸的朱學勤教授在發表其演說前讚揚由於您寫給胡錦濤的公開信,使得冰點週刊得以在停刊近一個多月後找到了復刊的籌碼,雖然其內容更趨向保守、退縮、不開放云云……。
 
我想說這是我最不願盡信的解讀與最笑不出來的笑話。 
   
朱學勤先生也許是發自真心的讚頌,也許是怙於形勢的場面語言,也許……我不知道。但我相信會說出這樣的話,似也正透露著他顯然不曾正面面對過中國大陸在經歷數十年的專制統治與續延千年君主政治遺緒之下所型塑出堅不可摧的「家天下」政治風格。尤其此際正當後文革時代中國大陸官方重新擁抱傳統文化語彙,塑造純正政治血統之時!且先不論如何解讀,朱學勤先生將您與中國官方這個全球最大的政治勢力擺上了同一個槓桿等量齊觀。我只想說這未免略去了太多現實,一逕兒將您推上了神話般的高度,而這還得看您是否真被視為神話角色般的看待?
 
當然,這並非代表我對您的蔑視,相反的我是尊敬您的。在亞洲地區的民主發展歷程上,尤其在台灣民主政治發展上,您的『野火集』確實在一個時空下點燃大火遼燒了整片原野的荒蕪;而對台灣社會當前公民文化啟蒙方面,您和以您之名的基金會也付出了極大的推力,刻也正引領著一時風騷。或許,也是在這個延續著近二十年花團錦簇氛圍中,您站立了台灣民主神話上該有的高度,卻是否也因此看不盡屬於現實底層的紛亂雜陳了呢?

也就是說,「龍應台」三個字在這個資本快速擴張的物流社會裡,它可能代表著一種過往,有如道路上轉瞬過眼的指路牌,仍舊遺留在那個已是背後處的遠方逕自成立一方風景。
 
另二個被割斷的喉嚨!
 
如同您寫給胡錦濤先生「請用文明來說服我-給胡錦濤先生的公開信」一般,文前這番仿傚您相同文體,卻是酸味十足的表演式語言亦是其來有自。促使我提筆寫信給您的,同樣也是一件已然發生的具體事件:在四月三十日國際論壇那場豪華豔麗的歌舞秀散場之後,中山堂外廣場依舊盪漾著微涼的空氣。而所別於冰點週刊的,卻是發生於那個陰沉下午的另外二個被割斷的喉嚨。



這裡,我首先要談的是第一個喉嚨!
 
我想您應還記得首次辦理國際論壇的情景,那是在您捐出您的名字,成立以您之名「龍應台文化基金會」後首次舉辦的公開活動,當日來自國內外的學者們分別發表了演說;而最令場下觀眾引頸寄盼的,莫過於最後一小時的公開提問與討論時間,那時我們都共同目睹著觀眾用他們所熟悉的語言,用歷史所賦予他們的情感向著學者們提出許許多多問題。不可否認的!其中確實有諸多提問並不盡然成熟理性;但那次卻是真真切切的,他們的聲音以一種直接的、毫無修飾的方式問出了「為什麼?」。在我看來,那次論壇儘管末了場面有些混亂,但能夠因此讓喉嚨發出聲音來,這……總是好的
 
令我詫異不解的是,就在時間不久的幾個月後,您和以您之名的基金會竟然在第二次的國際論壇取消了舉手發問的提問形式。取而代之的是提問單這樣的東西。您也許認為我是小題大做了,這樣一個提問單的方式,不是可以讓問題以更文明的方式表達出來嗎!不是可以令整個議程更有秩序有條理嗎!請諒解我無法如此簡單的接受,我想告訴您的是這是一種「控制」。這是使整個議程能順利的進行單向度的思想灌溉下所採取的「控制手段」。在當日我看到主持人劉炯朗先生直接了當的告訴所有在場觀眾:「我是獨裁的主持人!」,我只想說這又是個令人笑不出來的笑話!
 
當我看到劉炯朗先生從手上一疊提問單中粗暴的抽出幾個問題請在場學者回答時,我不禁想到,在那個陰沉下午的光復廳裡,究竟有多少個喉嚨被割斷了呢?如果說聲音是可以被篩選的、意見是可以被過濾的,那麼您能真聽見我們在說什麼嗎?您能真瞭解我們嗎?但是您也許會說:「我是在做公民文化的啟蒙啊!」。
 
是的!您確實如此說過。在您基金會當日發放的手冊裡有著這麼一段話:「透過思想論壇來培養年青人的全球視野,提升深思論辯能力,促使他關心全球議題,累積國際知識,亦即培養有寬闊全球視野、具世界公民氣質的二十一世紀「新青年」。」,我必須承認並且部份的認同您的遠大目標,但我更必須指出思想論述的提升不能只依靠單向度的思想灌溉,它是必須發生交流、製造互動、產生衝撞並進一步建立起聯結的。
 
我們現在這個社會已經有太多的人告訴我們:「你該做什麼……」;你該做這個!你該做那個!你不可以做這個!你不可以做那個……你該聽我的!這個社會長期以來一直有一小部份人在做著這些事,一直在告訴我們:「你該做什麼……」。這少部份人,他們可能是你的理財顧問、他們是律師、老板、政客、他們是老師和學者,他們是一號「人物」。於是我們的社會分明是萬端流變的活潑狀態,卻在某些方面被這少數人物給縮限了意見和論述的多元。我在想,我們的社會是該被改變、我們的公民是該被啟蒙。但這並不就代表我們的群眾們需要被教育被指揮,我一直認為我們需要的其實是更充份的知識與更完整的訊息,並且能使自我的意見可以被發聲,因為如此才有可能真正的促進公民參與。也許,這一開始是不儘成熟理性的,但我相信透過多元文化的交流,透過不斷的意見交換,論述終究會有趨於成熟理性的時候,這也就是部份社會學者提出「持續的論述」的根本原因。我們需要的是讓每個人能夠有扮演好自己角色的機會,我們其實並不需要把自己變成一號「人物」。
 
您注意到了嗎?當您告訴我們:「你該做什麼……」時,在您與我們之間的天平其實產生了傾斜,這正是權力關係正在被形成一種顯現,這正是一種規訓的進行式,也許它並不明顯的隱晦著,但它確實存在。這也正是我之所以不能稱呼您「龍老師」的原因。也許是過於武斷,但我認為在這樣的情境下,跟隨您從事公民啟蒙、社會參與的人們會容易地站立在您所築起的屋簷之下;雖然他們得以因此而不遭受風吹雨淋,卻可能會失去自己原本更寬闊的視野,並且抹除了自我意識的展現與接受衝撞淬煉的契機。最後他們會變成不是他們自己,他們會變成被複製了的「龍應台」。他們,包含了那天下午中山堂光復廳裡的觀眾和工作人員。他們是我所說第一個被割斷的喉嚨
 
且讓我們往更深層處走去吧!現在,我想和您談談那第二個被割斷的喉嚨。正如前面我所說的第一個被割斷的喉嚨,您看出來了嗎?在四月三十日那個陰沉的午後,中山堂光復廳上演的這場華麗歌舞秀裡,從來訪的學者、參與的工作人員以及台下聆聽的觀眾們;總共約四百人共同參與了這樣一場華麗的午宴。我們可以對此稍稍檢視一番;接連二日的國際論壇活動,從議題的選擇、來訪學者的高規格、議程的安排和英語為主的發表形式。最後,則是參加觀眾普遍可能需要具備的教育程度以及中山堂光復廳的場地選擇等。我想您應該已經發現,在這樣的一種全般思維下,呈現出來的是處處設限的圍籬式論述空間,是一道一道被建築起來的門檻,這使得能進入到光復廳參與論壇的觀眾已是經過重重篩選少數人了。理所當然的,我們可以理解這些人可能是您所期盼的「新青年」,是代表「有能力」投入到社會改造與提升的人群,是您眼中具有國際思潮世界公民意識的「文化蒲公英」。但……他們仍只是極少數的一群
 
這裡,我想引用日本作家池田香代子參考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二千年的調查寫成的『如果世界是100人村』一書中所描述的幾段話:「目前全世界有63億人口,如果世界縮小成只有100人的村子,會變成怎樣呢?這100人之中……」、「有20人營養不良,1人瀕臨餓死邊緣,但也有15人過於肥胖」、「至於全村的財富,有6人擁有其中的59%,而且他們全都是美國人。有74人擁有其中的39%,有20人分著剩下的2%」、「如果你擁有一輛車,那麼,你是7個最富有的人當中的1人」、「村民之中1人受過大學教育。2人擁有電腦。14人不識字」。池田香代子所想要凸顯的其實正是當代社會失去平衡發展的殘酷現狀,而且這還是被刻意冷漠的;這樣的現況顯示出從金字塔頂端至底層間的極大差距與排斥。
 
且讓我們再度回到4月30日下午的中山堂吧!請您想一想當日參與論壇的這些「新青年」、「蒲公英」們;他們背後所代表的意義是什麼呢?我想我能這麼說!他們是池田香代子書中的那百分之一,是那些掌握著大部分資源的少數人,是處於整個金字塔結構上層的支配者與準支配者;換句話說,在這中山堂光復廳裡的這百分之一裡是不太可能會有卡奴、失業者或是燒炭自殺者出現的。但是,在中山堂外的則是被排除了的處於底層的百分之九十九,這些包含了卡奴、失業者或是燒炭自殺者等等。這些廣大的人們被一層一層建築起來的門檻給阻擋在中山堂外面不得其門而入。況且這築起門檻的磚塊還是用傾斜的權力關係給捏塑出來的。可是真正需要思想衝擊的應該是哪些人呢?「蒲公英」?「新青年」?還是這第二個被割斷了喉嚨的百分之九十九?
 
站在一個遠大的目標下,我十分理解您努力培養「文化蒲公英」種子計劃的用心。您將推動世界公民的先鋒寄託在這所謂的「新青年」身上,其立意固然良善。但我要請問您的是倘若土壤已經貧瘠,種子撒下去能發得出芽嗎?農人種田之前尚且都要翻土施肥,更何況是文明的整體工程呢。況且,在這樣的思維之下,您所培養出來的究竟是「新青年」?還是將來的準支配者呢?您如何在這過程中努力避免建築出新的權力階梯呢?我希望這是一個您能夠清清楚楚去將之釐清的問題。
 
從兩次舉辦國際論壇活動的過程中,我感受到了您的嚴謹與用心;因此我真切的希望您能夠以這樣嚴謹的態度與用心,大步跨出這「碉堡」一般的中山堂,用適合於底層結構的方式深入到民間辦理『庶民論壇』,讓那個喉嚨能被發聲,讓思想能夠被交流並產生連結,這樣的過程也許會很粗鄙,甚至可能不堪;但這絕對是最真實、直接而消弭距離的。
 
最後,對於您的理想與目標我仍是誠懇的向您表示敬意與認同;寫作本文並無意要批判您。在我所能夠理解與觀察到的情況下,我看得見的是您不曾消磨的熱忱與實踐意志,這些是許多人究其全力都還未能企及的。只是在這實踐的過程中,我感覺您似乎還有許多的事情未及注意。我十分崇敬的已故美國後殖民論述大師愛德華•薩依德在其最後的訪談錄裡強調個體意識的重要性,他說到:「個體意識是形成群體意識的基礎,而群體意識則是營造公民社會的根本。」,這二句話不啻簡單明瞭,但我們都明白實行起來卻是極其艱困無比。而既然您還願意走上這艱困的文明整體工程志業,從根本處引領整個台灣社會向上提昇,那麼我便需要清楚的明白您究竟要給我們的是怎麼樣的文明?是權力建構的文明亦或是權力消解的文明?請告訴我您用什麼文明說服我?我需要清楚聆聽。
 
             布意      於2006/5/11 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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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東昇的說明]顏色是我擅自加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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